
未见韩羽之前,就知道他是闻名全国的漫画大师和杂文高手。他那画中有文、文中有画的组合,可以说是个创新。一个与韩羽相熟的朋友,每当提及韩羽总是滔滔不绝,甚而手舞之、足蹈之,可谓忘情之至。
朋友说,韩羽这人实在。“文革”时期,韩羽落魄,儿子受其牵连,找不着工作。后来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位厂长,儿子得以进了工厂。韩羽自是感激万分,躲进斗室,使出高超画技,画出一张《西游记》人物全图,献给了那位厂长。可厂长不识货,竟被韩羽的一个徒弟用一张极普通的画将那张《西游记》人物全图换了去。韩羽闻之寒心彻骨,从此再不将画轻易许人。
朋友说,韩羽脾气拧。他拧劲儿上来了,不达目的决不罢休。一次,韩羽为学校的一点公事从保定去省文化厅讨个批示。可文化厅的一位干部竟无视韩羽,没看材料就让他走。韩羽问啥时批,那人说:“等着吧”韩羽拧劲儿上来了,“我就在这儿等着。”那人起身要走,韩羽猛地一拍桌子,吼道你今天不看材料不给批,就休想离开那人哪见过这阵势,竟被震住了,不仅乖乖签了字,还毕恭毕敬地把韩羽送出了门。

韩羽不仅拧,还倔,倔劲儿上来,天王老子都不怕。改革开放之初,韩羽的书画在海内外名声大振。一次,某市一位领导要出访日本,听说日本人喜欢韩羽的画,便备了礼物上门求画。这事搁在有些人身上,恐怕早乐颠儿了,可韩羽愣不买这个账。道是:“你去日本又不是我去日本,找我要画做什么”把人家顶得无言以对,你说可恶不?

朋友说,韩羽这人糊涂,有时糊涂得忘了自己是谁。80年代初,韩羽刚调到《河北画苑》任总编时,一次单位组织全体职工去看电影,韩羽同大家一起上了大轿车,可电影快开演了,车还没有启动的意思。大家自然催促,组织者答复说等总编呢。韩羽闻听,气不打一处来,说什么狗屁总编,架子这么大,让一车人等他。大家当时还不认得韩羽,于是,有人也跟着骂开了,正骂得起劲儿,车外的组织者见到车中的韩羽,忙叫道:“韩总编,下边的轿车等了半天了,你怎么在这儿”韩羽这才知道自己正是那个挨骂被等的总编,全车人见状,大笑不止。
知道了韩羽这么多事儿,自然就关注起他来,便时常找些韩羽的书画作品翻看。有人说,看他的画如读杂文,有讽刺,有幽默,有揭露,有鞭挞。
咱虽不通书画,字还是认得的,而韩羽的许多画都有跋,这些跋,大都简短深妙,如同画的注释,画的魂魄,实在是越看越有味儿,更不时得其妙处,乐而开怀。特辑录几则,与大家共赏。

先看四张叶子牌并列的一幅画,其跋是:英雄聚义,当年在梁山上;如今在纸牌上。
话虽短,却尽多言外之意。叶子牌,即旧时民间的一种纸牌,牌数108张,每张绘一梁山人物。这些人物当年在梁山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祸福同当。不料想后来却在人们手中“争斗”起来,不是你压我,便是我压你。其实,将梁山好汉弄到赌博场来,倒也并非风马牛不相及,因为宋江等人“杀人放火受招安”本身不是更大的一场政治赌博吗这无疑是一种幽默,这幽默本来就在民间存在着,却让韩羽发现并点破了,不能不令人称绝。
再看《贵妃醉酒》的跋:唐明皇驾幸西宫,找梅妃卿卿我我去了。杨玉环醋意大发,于是看大杯伺候,看来酒乃碱性之物,宜解酸也。
后两句可谓糊涂透顶,却也搔到了痒处,贵妃听了当也破颜。
《关云长》的跋则是:关云长的“义”,很有点近似贾宝玉的“情”。贾宝玉固然钟情于林妹妹,但也用情于宝姐姐,故曰“情种”。关云长义扶汉室,又义释曹操,当也名之曰“义种”。

这简直有点恶作剧了,将关老爷和宝哥哥愣扯到了一起,实是老大不敬。不如此,世人又怎能看破关老爷那“义”字背后的滑稽。可谓于匪夷所思处乘隙一击,实在妙不可言。
以上这几段跋,只是从韩羽画集中信手拈来的,不仅挂一漏万,更是难尽其妙。但仅从这些跋中已可体味到韩羽的机智和深刻了。这也许是许多人喜欢他书画的原因之一,起码笔者如此。
或许是听了韩羽许多轶事,看了他许多奇书怪画的缘故,笔者想象中的韩羽也是怪模怪样的——高额头,大嘴岔子,一脸的盘根错节,藏满狡黠和神秘。及至为《保定晚报》事去省城见到了他,竟大失所望。他的样子竟比普通人还普通。和善的神情,黝黑的肤色,一口浓重的山东腔,哪像什么大画家,简直是十足的乡巴佬。这一点韩羽并不忌讳,他就自称是从高粱地里钻出来的。韩羽自幼没上过什么学,也没进过科班,他的书画完全是靠自己一点一滴地摸索出来的。

笔者问,搞艺术有什么诀窍没有他说,有,就是苦练。他说小时候家乡有个药铺,药铺里挂着一张关公像,活灵活现,像是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,他喜欢极了。但又无法将它取走,于是就死盯了一会儿,回家用染料在粉连纸上画,然后再去看,再画。这样做的好处是,能把画中最传神的东西记录下来。久而久之,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。即不求形似,但求神似。
笔者又问他,艺术到底是什么他又举例说小时候家乡有个奶奶庙,庙里供着一对童男童女。可不知哪家孩子捣蛋,把童男的牙齿染黑了,童男的样子一下子可怕起来,以至大白天他都不敢朝庙里看了。他说,由此观之,艺术就是恰到好处,点到为止。试想,如果把童男的整个脸都染黑了,那恐怖的效果肯定差得多。
有幸的是,笔者亲眼见到了韩老的艺术实践——他在为《保定晚报》题词的时候,写了一张,说不行,揉了。然后又写,又揉了。直揉了七八张。他似乎看出了笔者不解的心思。说:没办法,搞艺术就得自己跟自己较劲儿。
听了他的话,受益匪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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